拯救生命,有希望也有美好

口述/马琳琳;整理/本报记者;刘喜梅;王天奡

人民政协报

2020-07-22

    前几天,隔离筛查病房里走了一位高龄的患者,我每每想起来就会觉得沮丧和难过。

    从医近20年,接诊过很多重症患者,也拯救了很多患者的生命,但每送走一位患者,我心里依然特别难受。每个病人都是只有一次生命的独立个体,我们作为医生,因为跟不可重复的生命打交道,也感受着各种各样的欢喜和悲伤。

    医学是有局限性的

    因为疫情防控,我被调整到隔离筛查病房工作。那天在病房里去世的高龄患者是位老先生,他于前一天因为肺部感染通过发热门诊被收进北京朝阳医院。根据北京市医疗机构的防疫要求,在排除患者感染新冠肺炎之前,只能先在隔离病房收治。

    对于普通患者,肺部感染可能只需要进行抗炎治疗就无大碍。但对于很多高龄且有基础病的患者而言,因为机体抵抗力下降,一次感染加上所带来的并发症就可能危及生命。很不幸,这位老先生就是这种状况。

    因为临床评估老先生病情较重,我们在第二天上午已经为他请了呼吸科医生会诊,并联络了呼吸监护室,以待患者的新冠肺炎核酸和抗体检测阴性结果出来之后,可以及时收治到相应科室。患者家属曾明确表示拒绝有创抢救,会诊之后我们又进一步跟患者家属沟通治疗方案。但就在继续沟通治疗方案的过程中,患者的病情突然恶化了。

    心脏骤停、呼吸衰竭……接到护士呼叫之后,我与轮值的二线医生用最快的速度穿好防护服赶到隔离病房。一组医护人员轮流对老先生实施心肺复苏,5个人坚持抢救了50分钟,但老先生,最终还是走了。

    每个参与抢救的人情绪都很低落。这是一位非常配合治疗的患者,虽然在此之前我们评估过患者可能出现病情恶化,家属也知悉患者病情并表示不管什么结果都能接受,但当患者突然之间因呼吸衰竭没了,家属还是难以控制悲痛。我们作为医护人员,同样心情沉重。因为,在抢救活生生的生命的时候,我们医生也都是活生生的人,我们也都有亲人和家属,也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顺利出院。

    根据国际惯例,在病人心脏骤停经持续心肺复苏15分钟无效之后,就可以停止抢救。而我们之所以继续抢救至50分钟,首先是内心不愿放弃希望,同时也想给悲伤的家属一个亲人已病逝的心理缓冲时间。

    这也是我第一次穿防护服实施抢救。抢救结束,脱掉又闷又热且行动不便的防护服,身上的刷手服已经可以拧出水来,但内心的沮丧远比累到近乎虚脱的身体更让人感觉无力——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,可我们竭尽全力仍要无可奈何地送走一些患者。这是生命的脆弱,疾病的残忍,也是医学的局限。

    患者康复是我们工作的动力源

    作为医生,有时候会感觉无力,但更多时候会感觉动力满满。

    几年前临近春节的一天,一个小伙子带着两盒草莓专程来看我,说他是我一年前接救治过的患者。因为患者模样变化太大,当时我并没有认出他来,直到他讲述了自己的看病经历,我才记起他。

    小伙子原本是一个厨师,因为煤气中毒被收到我们医院的高压氧科。入院后,患者神志清楚但合并了肾功能不全和胰腺炎,经会诊后我们告知患者家属,患者必须进行透析治疗,不然一旦肾功能无法逆转,将成为终生的尿毒症患者。再加上患者还合并了胰腺炎,因此建议将患者到重症监护室进行血滤治疗。

    患者爸爸听说在重症监护室每天的治疗费用需要上万块钱,思忖了一阵子然后说,家里的经济条件有限,仅有的一点儿钱还要留给二儿子盖房娶媳妇用,要不就放弃对大儿子的治疗吧。

    虽然也能够理解家属的选择,但对家属的选择我们很不甘心,因为经过规范治疗小伙子是可以被治好的,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。于是一方面继续做家属的工作,另一方面也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普通的血透方案。

    普通血透较之血滤花费大大降低,每天只有几百元钱。但这意味着,我们医护人员要在普通病房里干监护病房的工作,除每天送患者到血透室去透析,然后回来以后密切监测所有指标的繁琐不说,也相应增加了患者的治疗风险,但这已经是比较之后的最好选择。

    值得庆幸的是,这样坚持了10天之后,患者的肾功能转为正常了,我们医护人员一片欢呼,为那些繁琐工作增加的辛苦,为一条能够回归健康的生命,也为那个可以顺利盖新房娶新娘的家庭。因为煤气中毒对身体机能的影响,再加上10余天的透析,小伙子在住院期间整个人都脱了相,出院的时候也是躺着被拉走的。所以当他一脸阳光地站在我面前,我没有立即认出他。

    小伙子还告诉我,病愈之后,他开了一个饭馆。在努力为顾客提供可口饭菜之余,他常常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经历,那些日子捱过,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重生,所以特别来想看看我们。我很感谢能够被他惦记,对我们而言,患者康复,就是我们工作的最大动力和能量,也是最好的嘉奖。

    抢救生命是最有价值的职业

    身为医者,我们也因为患者康复收获成就和幸福。

    我生长在医学世家。妈妈曾经担任解放军总医院神经外科的护士长,从上小学记事儿开始就很少在饭桌上见到妈妈,偶尔能跟她一起吃饭,听她讲到的也大都是关于抢救病人或科里的其他故事。妈妈的不断讲述让我明白,把一个人的生命救回来,让他们重返社会去创造价值,这就是所有职业里最有意义的事。也因此,我主动选择了学医。

    我明白也深知,一个医生的能力是有限的,我们终其一生能够救治的病人也有限,但这些康复的病人共同创造的社会价值可能很难计算。所以,每当把患者治愈出院,我都内心满怀喜悦。特别是,有些患者在康复之后还能够专程回来看望我们,欣喜地告诉我们他们的工作和生活现状,再想想我们每天忙碌到如打仗一般的工作所带来的劳累,就如同分娩阵痛一样,都会瞬间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是我们看到新生命的喜悦,这喜悦中,有希望也有美好。

    因为有这些希望和美好,我们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繁重工作,也觉得人生值得。

    (马琳琳系北京朝阳医院高压氧科副主任医师)